世态便如翻覆雨

所以农业革命的一点就是要降低动物的心理能力。而科技人文主义梦想推动的第二次认知革命,则可能对人类造成一样的效果,让社会大机器里的“人类小齿轮”沟通和处理数据的效率更高,但几乎不会去注意其他事,不会做梦,也不会怀疑。数百万年来,人类曾经是升级版的黑猩猩。而到了未来,人类则可能变成放大版的蚂蚁。

宇宙依凭的钉子

科技人文主义还面临另一个恐怖威胁。一如所有人文主义教派,科技人文主义也认为人的意志是神圣的,认为这是整个宇宙的依凭。科技人文主义希望用人类的期望来选择发展某种心智能力,进而决定未来心智的模样。然而,如果未来科技能够重塑、改造这些期望,会是什么情形?

人文主义总是强调,我们不太容易确定自己真正的意志。每次想聆听真实的自己,总有许多嘈杂噪声铺天盖地而来。而且事实上,有时候我们不见得真想听到自己真实的声音,因为那可能会是些不受欢迎的秘密和令人难堪的要求。有许多人根本是处心积虑不想对自己了解太深。

一位事业上平步青云的律师,可能就不想听到内心叫她放轻松赶快生个宝宝的声音。困在痛苦婚姻中的女性,也可能害怕失去婚姻提供的安全感。背负罪恶感的士兵,曾犯下的暴行化成噩梦,如影随形。对自己性倾向还不太确定的年轻人,告诉自己先保持沉默。对人文主义来说,任何一个情境都不会有通用的解决方案,但人文主义要求我们要坚强,不论内心的声音有多么丑恶,也要勇敢面对,要听到自己最真实的声音,再听从它的指导、排除万难。

但根据科技进步主义的观点,一切就大不相同了。科技不想听我们内在的声音,而是要控制这些声音。一旦我们了解了生化系统如何户生这些声音,我们就能玩弄这些开关,把这里音量调高、那里音量调低,让人生过得更轻松自在。容易分心的律师可以来颗派甲酯,有罪恶
感的士兵可以吞颗百忧解( Prozac ),至于对生活不满的妻子,可以服用替你忧。

人文主义者常常难以接受这种方法,但还是别太早就下判断,人文义者建议“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”,这其实毁了许多人的生命;适当自己内心的声音,有些人得先把心中现有的尖叫和怒骂音量调小。现代精神病学认为,许多“内心的声音”和“真实的愿望”只不过是生化平衡和神经疾病的产物。生化失衡让患有抑郁症的人总是戴着一副抑郁眼镜看待事物,于是一再抛弃大好的前途和健康的关系,这时该做的可能不是聆听这种破坏性的内心的声音,而是直接叫它们闭嘴。

比如前面提过的记者萨莉·艾蒂,她戴上“专注头盔”,让脑中其他声音静下来之后,不但成了神射手, 自我感觉也大大提升。

就个人而言,每个人都可能对这些问题有不同的看法。但从历史角来看,变革配酿已久。人文主义的最高诫命“聆听自己内心的声音”已经不再不证自明。我们学会调节内心声音的音量之后,也得放弃对“现实”的信念,因为我们再也不清楚现在是谁在调节开关。把脑中的声音关掉似乎是个好主意,但前提是要能让我听到真正的自我。如果没"真正的自我”,又怎么决定该关掉哪些声音、放大哪些声音呢?让我们单纯为了讨论而做个假设:假设几十年内,脑科学家就能让我们轻松且准确地控制许多内心的声音。再假设有一个来自虔诚的摩门
家庭的年轻男性同性恋,许多年来一直不出柜,终于存够了钱,想去手术。他带着10万美元前往诊所,决心自己走出来的时候就像摩门创始人约瑟夫·史密斯( Joseph Smith )一样是异性恋。站在诊所门,他心里又重复了一次想对医生说的话: "医生,这里是10万美元。把我治好,让我以后永远不要再想男人了。”接着他按了门铃,但开之后,看到《急诊室的春天》里的乔治·克鲁尼活生生站在他眼前。这个小伙子魂儿都飞了,喃喃说着: "医生,这里是10万美元。请把我治好,让我以后永远不要再想变成异性恋了。”

这个年轻人真实的自我,打败了过去经历的宗教洗脑吗?又或是一时的诱惑,让他背叛了自己?又或者,根本没有什么真实的自我,所以也不会有所谓的听从或背叛?只要我们能够设计及重塑意志,就无法再把意志看作意义和权威的本源。因为不管我们的意志为何,我们总能让 它改变主意。

人文主义认为,只有人的欲望才能使世界充满意义。但如果我们连欲望都能选择,又凭借什么来做这种选择?假设在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 的开场,罗密欧可以决定要爱上谁,而且就算决定了,还是随时能够反悔重来。这样一来,这出剧会变成什么样子?但这正是科技进步为我们刻画的未来。如果我们的欲望让我们不舒服,就让科技消灭这个欲望。如果整个宇宙所凭依的钉子钉错了地方,就用科技把整颗钉子拔出来,钉到别的地方去。但究竞要钉在哪儿?如果寰宇四方均能落钉,我该挑哪里?又为什么该挑那里呢?

人文主义的戏剧,多半是以某个令人痛苦的欲望展开。例如,蒙太古( Montague )家族的罗密欧,爱上了凯普莱特( Capulet )家族的朱丽叶,可两家却是世仇,于是双方都非常痛苦。科技对这种情节的解法,就是确保让我们不会有令人痛苦的欲望。如果罗密欧和朱丽叶服个
药丸或是戴个头盔,直接把那些对彼此造成不幸的爱意给消灭掉,不就没事了吗?
在此,科技人文主义面临着一个无解的两难。人的意志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东西,同时人类在开发能够控制、重新设计意志的科技。毕竟,能够控制全世界最重要的东西,岂不是太棒了?然而一旦这样的控制成真,过去神圣的人类就会成为另外一种设计品,反而让科技人文主义不知该何去何从。只要我们仍然相信人类的意志和经验是权威和意义的本源,就永远无法处理和这些科技的关系。

因此,有个更大胆的科技宗教,打算直接彻底切断人文主义的脐带,这个科技宗教所预见的世界,并不是围绕任何人类生命形式的欲望或经验。那么,是什么东西能够取代欲望和经验,成为一切意义和权威的本源? 2016年,有一位候选人坐在历史的接待室,等待面试。这名候选人名叫“信息”。目前最耐人寻味的新兴宗教正是“数据主义”(Daasism),它崇拜的既不是神也不是人,而是数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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